嗨皮水熊

平平无奇 是个笨比

【剪刀手爱德华】新手教程(乙女向)(完)

*排雷在第一篇

*完结章一万五千字


10.

“我是兰伯特,我们高中时同班来着。你还记得我吗?”

我对着面前这个金发晃眼的男士扯了扯嘴角,挤出个假笑,没有说话。

那当然是不记得啊,没有半点印象——我肯定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是被萨曼莎邀请过来赴宴的,而不是来砸场子的,当然不能像对待麻烦的搭讪者一样驱赶主办方。

但要我说记得,那也是为难,万一他听到这个回答以后擅自提起以前的“同窗趣事”,这虚浮的谎言立刻就要被当场戳穿了。

我的沉默似乎并没有令兰伯特感到尴尬,他很好脾气地笑了,银色的领带夹在宴会厅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一抹刺目的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

我小幅度地偏了偏头,虚情假意地说了句:“抱歉。”

兰伯特却摇了摇头,他的金发晃得我眼晕,我不禁怀念起爱德华蓬松柔软的黑头发来了。

“不,不。你这样很好,你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

“谢谢,”我没兴致和他玩那些相互客套的社交游戏,干脆单刀直入地切进话题,免得他再顾左右而言他,“萨曼莎说你想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今晚真的很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 兰伯特顺手取过侍从托盘里的鸡尾酒递给我,“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特别,其实从以前起,我就很在意你。”

——我讨厌酒精。

说得再直接一点,我讨厌所有会干扰我思维的东西。但我知道自己的社交能力十分堪忧,只能在自己想得到的地方尽可能保全主办方的面子,免得使萨曼莎难做。于是我接过那杯酒,在唇上沾了沾,假做品尝的样子。

兰伯特居然又把话题绕回客套话上去了,难道说我必须要在这里和他完成一整套互相夸赞叙旧的流程才行吗?

我一边假装喝酒,一边在脑中努力想办法翻出一些不至于突兀的溢美之词。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我想出头绪之前,兰伯特就重新开口,“宴会结束后留下来和我谈谈好吗?”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我不禁放松地笑起来,“当然。”

看着他重新回到人群中的身影,我缓缓舒了口气,太好了,正事总算是解决了。接下来我只要告诉萨曼莎一声,就可以跑到清静的客房里躲懒了!

不过,既然是宴会后再谈,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我在结束后过来啊……我腹诽着,在侍者的指引下进入了客房。

……

绿色的“雕塑”很快就成为了邻居们庭院里的必备单品。

爱德华在等的那个女孩依然是杳无音讯,没人见过她、也没人知道她去往何方。随着他和大家愈发熟悉,劝他放弃的人也越来越多。然而这个执拗的家伙依然将那副损毁的手甲不离身地戴在手腕上,哪怕它已经不能再为他提供分毫帮助。

他还是时常留在古堡中,忧虑地望向远方。每当思念那个人的时候,他总会回到琳的工作室,细细翻阅着她的笔记,哪怕他多数时候都不能理解那些晦涩字词的含义。偶尔当心底的忧虑浓郁地将他包裹时,他便会找出那个人曾经为他采购的木材,雕刻一个小小的她。那些木头小人们栩栩如生地忙碌着,偶尔也安静地坐在窗边喝着咖啡——可那些木材现在也已经耗尽了。

佩格见过他的那些小木雕,胸中萦绕着的、想要劝他不要再等的话语就再也无法诉诸于口了。

“爱德华,”她说,“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比如在报纸上刊登一则寻人启事,或者去找电视台的寻人节目。”

他的双眼被希望所点亮了,“那会管用吗?”

“当然,当然!媒体的力量是强大的,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

佩格不再有所犹豫。她温柔的目光里包含着不自知的坚定,向这个年轻人微笑起来:“不过,我们得花一些时间准备。我没有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也许我该向别人寻求一些帮助……别担心,爱德华!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谢谢你,佩格,”爱德华的黑眼睛认真无比地望着她,“谢谢你。”

“我们当然可以帮你,爱德华,”比尔却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不想回来了呢?”

空气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佩格来回望着丈夫和爱德华的脸,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变得僵滞的气氛,那个黑发的年轻人却已经给出了回答。

“……那也没关系。”他说。

剪刀制成的指尖细微地律动着,爱德华垂着头,凝视着锋利的金属上反射而出的光辉。

“我只是希望她还好。”

……

我被房门打开的声音惊醒,反射性地一把抓紧手提箱的把手,从床上猛然翻身坐起,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在安静的黑暗中比鼓点还要清晰。

因为想要小憩一会儿等待宴会结束,我清楚地记得自己锁上了房门,甚至还特意确认过两次,并在门口抵上了椅子。如果是侍者,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敲门才对,怎么可能直接打开?

我舔了舔嘴唇,赤脚踩在地面上,紧攥着手提箱,无声地往门边靠近。

然而与我想象中试图潜入的歹徒不同,来者大剌剌地推开门,还没进屋就先“啪”地一声打开了灯,于是在我抡起箱子之前,我先看到了他那晃眼的金发。

“……兰伯特?”我不着痕迹地放下手臂,惊讶地望向这个双颊泛红的男人。

他身上的酒气令我不禁蹙眉——他看上去实在也不像是能谈正事的样子。这个发现让我的心情略微变糟了些,既然他不打算认真与我商谈,那么我也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我不缺合作对象。

我正打算告辞,兰伯特却被我放在门口的椅子绊到,身形晃了晃,往我这边砸过来。

我反射性地扶了他一把,瞥了那椅子一眼,心道这姑且也算我的错,“你喝醉了,请你去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这里又不缺侍者,更何况他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没有照顾他的打算,只想扶他站起来,他却并没有顺着我的力道离去,反而倚靠似的凑了过来,把满是酒气的脑袋凑在我耳边。

“甜心,别这么冷酷嘛……”

近在咫尺的呼吸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猜我现在一定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了,但我不想也没办法再忍耐,只想用力推开他。

“请你放开。”我的呼吸因不快而变得急促,正要使力,猛然搭到肩膀上的手臂却使我重心不稳,踩到那条裙子碍事的裙角而往后仰去。

跌倒在地板上的感受绝不美妙,更何况我身上还压着一个惹人厌烦的重物。他握住我推在他身上的左手,暧昧地放在唇边亲吻,而我没能挣脱——他的力气比我更大,这个发现让我原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尽管我知道以我们二者的身材差距而言,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奇怪。

“走开,兰伯特!”我憎恶地盯着这个几乎是陌生人的男人,“不要碰我!”

他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露出微妙的神情,“亲爱的,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做些什么吗?”

我不可理喻地看着他,“如果你是要谈技术的事,那现在我告诉你——没门!我不会让你赚到一分钱!现在,请你滚开!”

兰伯特惊愕地愣了两秒钟,却在我试图挣脱的时候再度将我按住,旋即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甜心,我亲爱的。琳,虽然我知道你从以前起就是个怪人,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蠢成这样。你是在森林里长大的吗?”

“我特意找上萨曼莎请你来参加宴会,你居然以为我是为了谈那些无聊的机器?你可爱的小脑瓜里是不是除了那些机器之外什么都装不下?”他惹人厌地笑着,我恨不得把他那金发扯下来扔在地上踩,“听好了,我是个男人。我邀请你在宴会之后留下,就是想和你发生点什么——哦,这么说你是不是听不懂?意思就是我想/上/你,明白了吗?”

“什么?”我僵住了,脑中难以置信地回荡着他刚才的话。

“而你同意了,还留在房间里等我。这代表着你也期待着接下来的事,不是吗?”

“我没有!”我断然反驳,怒火冲天地盯着他,“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不愿意!”

“甜心,如果你是在扮蠢的话,我得承认你真是个好演员,”他说着,伸手去拽我的裙摆,“如果不是,那就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你也该学学如何融入社会了。”

我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而在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之下,我竟然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我不需要感到害怕。我用力地闭了闭眼,呼唤我最亲密的朋友。

“——阿芙萝。”

直到那个方才还被自己按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女人坐在床边穿好鞋子,兰伯特才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手臂已经几乎失去知觉了,他瞪大的眼珠战战兢兢地转动着,看见自己的右手已经因为束缚的压力而充血变红。

金属之蛇纤细如少女指尖的银色尾巴绕在他的手腕上,带着让人难以忍耐的痛苦力道。

“别这么激动,小姐,”他难看地笑着,“你最好立刻放开我,否则等我叫来服务生,你就得上警局走一趟了。”

我直起身来,“你知道蛇是有毒的吗?”

“别开玩笑了,这只不过是你那该死的机器玩具罢了。”

“其实她是我的朋友……不过,算了,”我站起身来,“嗯,她确实是没毒的那种蛇啦——但是相对应的,她有一百多公斤的咬合力,可以轻易地咬碎牛腿骨。”

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滑稽,竟忍不住笑起来了。我指了指抵在兰伯特侧颈上的两道坚韧而锋利,如同弯刀般的巨大“牙齿”,“你说它们能咬碎你的颈椎吗?”

脏话几乎反射性地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在那之前,兰伯特看到了那个蠢女人的眼睛。

那双黑眼睛里甚至不带多少恶意,只是闪烁着微光般的好奇——兰伯特在这个瞬间突然意识到,对琳而言,此时此刻的自己可能与试验台上的生物耗材并无什么分别。

她只想知道那条机器玩具的新数据,除此以外的事情,她全都不在乎。

“不过,就算切不断颈椎,想要在你出声喊人以前切断动脉还是很轻松的。你要试试吗?”

兰伯特的牙根不禁打起颤来。他凶狠且愤恨地盯住她的脸,“你不敢的!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就是最后一个和我见面的人,你洗不脱嫌疑!”

我拨了拨头发,“可是我又没有凶器,又有不在场证明,就算被指控也无法定罪吧。”

“凶器不就是你那箱子!”

“兰伯特先生,钝器可没法造成这样的切口。”

兰伯特惊愕地盯着身着黑裙的女人。她用指尖在自己的脖颈上虚划了一下,像是玩笑般地弯起眼睛,数分钟之前的愤怒和无措就像是镜花水月般消弭无踪了。印象里的她总是不爱说话,顶着一张表情稀缺的脸,自顾自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样。再会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比高中时变多了,却依然透露出疏离,就连笑容仿佛也总带着拒绝的味道。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见到她毫无阴霾、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那分明就是利器!”

“可是谁知道呢?入场的时候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过箱子了,安保人员也仔细检查过,谁不知道我是个提着实心箱子的怪人呢?”

那是个很漂亮的、让人联想到拿到糖果的孩童的纯真笑容——然而却出现在她将凶器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

兰伯特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她确实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没错——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当有外界的事物威胁到她时,她也能够不带任何心理负担地将之排除。

“而且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呆在这里看着你死,溅自己一身血吧?”她拍了拍裙摆,“我要走了,最后祝你做个好梦吧,兰伯特先生。永别了。”

兰伯特绝望地望着那截黑色裙摆消失在视线里,所有求饶或求救都被终结在喉咙里。

……

我绕过了宴会厅,一路走到庭院中央。阿芙萝并没有让我久等,没过多久那抹游曳的银光就在灯光所不能及的暗处穿行到我的脚边,我重新提起自己的手提箱,轻轻拍掉她身上沾染的草屑。

想必兰伯特那混蛋现在还在窒息引起的昏迷中做着噩梦吧,我往宴会厅那边走去。

我不想他肮脏的血玷污了我的阿芙萝,也不想浪费时间应付调查和庭审。我累了,我现在只想回到古堡里,帮爱德华换上他的新手臂。

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天亮时我就要离开。

在去找自己车子的途中,意外地看到一抹亮色的身影——那是萨曼莎。

我叫住了她,萨曼莎回过头,在看到我的瞬间,她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我没能挤出一个笑容。

“萨曼莎,宴会结束了吗?你还没离开?”

她脸上有些不自在:“呃、是……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

我吸了口深夜里的冷气。

“兰伯特闯进了我的客房,”我紧紧盯着萨曼莎的脸,不错过她的任何一分表情,“他说他想/上/我。我拒绝了。于是他想要强迫我。”

“什么?你、你怎么拒绝了?”她露出仿佛不能理解的眼神。

“我不能拒绝吗?”

“不,这……”萨曼莎忧虑地蹙起眉头,“琳,你这样会惹他生气的。他真的很喜欢你,惦记了你很多年,而且他的家境很好,如果你做他的女友,你会过得很幸福的……”

她喋喋不休。

我望着萨曼莎那件哪怕在深夜中也不减光彩的鲜艳橙红色裙子,竟然感到眼球有些许刺痛起来。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真是荒谬。

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

“你早就知道。”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萨曼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愕然望着我,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促地上前两步:“你生气了?琳!对不起,我知道瞒着你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但是你听我说,我真的是想帮助你——”

“别靠近我。”我说。

萨曼莎僵硬地顿住脚步,她的目光焦灼,她的语气急促,“琳!你不能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总要和社会有所联系的!兰伯特是个很好的选择,这样你就不用再受累辛苦地工作,也不用再总是混迹在那些机器中间、被大家当作怪人了!你就不想被大家接纳吗?!”

我径直望进萨曼莎的双眼。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焦急和关切,于是我被迫发觉,萨曼莎真的没有任何想要伤害我的恶意。

她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我。

这一切都出于她的善意,甚至是不求回报的善意。

……善意啊。

“求你了,琳……别这么看着我,”她美丽的双眼里蓄起泪水,“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要帮帮你!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别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正因如此,我才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我和她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正如她也无法理解我。

“不,”我说,“我们不是。”

不再是了。

在萨曼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弯腰扯住长裙的裙角,轻而易举地在下摆上扯出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很好,我想着,这下它不会再束缚着我,现在我可以尽情地迈开步子了,这感觉真轻松。

“萨曼莎,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讨厌你。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善意强加在别人身上了,”我打开车门,“或者至少挑选一下接受的对象。”

“——别再联系我。”

后视镜里那个色彩鲜艳的影子,我没有再看上哪怕一眼。

深夜的街道好安静。窗外的街景渐渐后退,我放下车窗,任由灌进驾驶室的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阿芙萝在副驾上一言不发。

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见爱德华,越快越好,我无法再多等待哪怕一个夜晚了。

我要回去。回到古堡去。回到我的新家。

“带上那双手,”我喃喃自语,“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不知自己究竟开了多久才见到那条熟悉的道路。仿佛是鬼使神差地,本该归心似箭的我被山下那座色彩缤纷的小镇吸引了注意。

准确的说,是被它们庭院里的灌木吸引了注意。

那样漂亮的手艺,我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沿着那些园艺的方向驱车进入了镇上。那些熟悉的、被修剪得如雕塑般精妙的灌木像是指示灯一样引领着我,我缓慢地顺着指引前行,终于在人群的不远处停下了车子。

好多人啊。

可是哪怕有那么多人,爱德华的身影也是如此出挑,我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他。

他好像正在帮人理发,就算隔得这么远,我也能看清楚他专注的神情。人群包围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意。明亮如天空般蓝色的房屋外侧是绿得鲜明的庭院,木栅栏围起的范围小而温馨。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爱德华身上,他从来苍白的脸色也被渡上一层朦胧的暖意。

他也笑着,看起来好幸福。

我看向后视镜。

因疲惫而倍显灰暗的一张脸上,曾经的妆容狼狈地花成一团恶劣的涂鸦。融化的睫毛膏糊在眼下,连本来的面目都已经无法辨认。

好陌生啊。我垂下头,看见自己从裙子的裂口中露出的腿,副驾驶上叠放在一起的两个箱子也是这样一黑一白,这么想着,我不禁从胸腔里闷闷地笑了一声。

“只有我们才是同一国的呀。”我伸手在箱子们上摸了摸。

我累了。回古堡睡一觉吧。


11.

“爱德,爱德?你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琳了。”哪怕被人唤回了注意力,有着剪刀手的青年还是依依不舍地越过人群,向着人群的外围眺望。

“你看错了吧?”

“但那好像是她的车,黑色的……”

“黑色的车多得是啦,”女人笑了笑,“如果有其他人的话大家不会注意不到的。来来来,下一个到我了,麻烦你设计的好看一些!”

爱德华朝着那辆车子远去的方向看了两眼,终于还是被催促着重新开始理发。

等到房屋的女主人佩格的发型也焕然一新之后,这位兢兢业业的理发师终于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告别。

“怎么了爱德华?”佩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天色还早,吃顿饭再走呀。忙了这么久,你还没休息呢。”

然而他只是摇头,“我好像看到琳了。”

“你确定吗?”佩格睁大双眼,“她回来了?!”

“我得回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佩格甚至来不及说句等等,他的背影就从眼前消失了。

“等等,爱德华!”她忙追了两步,“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啊!”

但那个有着剪刀手的影子已经跑出去老远,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佩格远远地望着,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追上对方。

……如果真是那个女孩回来了,他们两个一定有很多要谈的吧,她不好在这种时候凑上去碍事。她担忧地想着,真希望爱德华没有看错,不然他该有多失望啊。

爱德华一路狂奔回熟悉的古堡,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漫长过——然而所有的焦灼都在看见院门口那辆熟悉的车时转变为不可思议的惊喜。

琳回来了!真的是她!

明明是那样的欣喜,可当他走到门前的时候,又不知怎的忐忑起来了。小机器人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地拉开大门。

“琳?”他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爱德华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他往琳的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沉沉地睡着,哪怕他进来也没有让她惊醒。她脸色憔悴,嘴唇上毫无血色,眼下带着青黑。

他痴痴地垂眸望着这个人,这些时日无时无刻不在脑中盘旋的担忧总算是消散开来。不论如何,至少她还好好地躺在这里。

离开的这些日子,她似乎过得不好。哪怕在睡梦中,她依然紧紧地蹙着眉头,眼泪打湿了睫毛,顺着眼角躺下去,将枕头也濡湿了。

方才还萦绕在心中的惊喜便迅速地蒙上了一层酸楚。

他真想帮她拭去泪水。爱德华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可是,他的触碰只会令她受伤。

……

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讨喜的小孩。

外表上的不同本就容易造成隔阂,更何况我的个性也是如此孤僻。

我时常感到自己和其他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不只是大人们,就连同龄人也是一样——他们津津乐道的事在我眼里是如此枯燥无趣,他们轻易就能学会的技能对我而言难比登天。大概他们看我也是一样吧,当我试图分享我的爱好时,那些倾听者们露出的表情是那么无聊又费解,好像我说的是一门闻所未闻的未知语言。

他们无法理解我,正如我也不能理解他们。

“你得学着适应环境。”

这句话我经常听。

“你不能总是那么孤僻!”

这句也是耳熟能详。

人们总是劝诫我,要我改变自己,学着去像其他人一样说话生活。

可是凭什么呢?

大家从来不会因为我与他们不同就试着走入我的世界。大家都是一样不愿意改变自己,凭什么我就非得妥协不可?

我偏就不要低头。

但是我很寂寞。

好在我还有父亲。他也是个怪人,和我一样的怪人,我真高兴我的继父是他。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话,只有他与我互相理解。他不止是我的父亲,更是我的知己,我知道当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也有着同样志同道合的光辉。

——但是父亲太忙了。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忘记了我。

我当然不会责怪他,因为我自己也是一样会被那些闪光的灵感吸走灵魂——可是,我很寂寞。

我有时也会忆起遥远儿时记忆里的亲生父母,想着若是他们还在,是不是能够让我不再感到孤独?

可那终究只是不可追忆的遥远过去了。

我只好努力寻找和我一样的人。

我没能找到。

我很寂寞。

于是阿芙萝诞生了,竹节虫诞生了,红蛛也诞生了。

我把她们都做成手提箱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一直带着她们而不用分离。我同她们讲话,就好像能够收到回应,我将她们视为独属于我的秘密朋友。

这样我就不再寂寞。

假装自己不再寂寞。

——直到我遇见了爱德华。

他的外表就注定了他的孤立。他果然很孤独。他就像我。

也许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期待着能与他靠近。

越是相处就越是沉迷。我喜欢他听我讲话时认真的神情,也喜欢他进行创作时专注的黑眼睛。我喜欢他柔软的笑容,喜欢他的笨拙,喜欢他摘下一朵花装饰在客厅里时洒在他脸上的阳光。我喜欢他为我担忧时忧郁的脸,喜欢他的乖巧,喜欢他的孤独。

我需要爱德华。

我享受着在古堡里与世隔绝的生活,渴望将他留在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当中。

可是,爱德华终究不是我。他向往着人们,向往着更多的朋友。

注意到这点的我感到不安,于是我甚至开始思考,要是他永远也不能摆脱那双剪刀手,是不是就只能留在我身边?

但不是这样的。

现实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我不切实际的幻想。

光彩夺目的宝石不会被灰尘掩盖其光辉。就算有着那样一双剪刀手,爱德华身上的光彩终究还是为人所发觉了,他是那样美好,有着比水晶更加剔透的心。大家都会爱他。

我多想将他带回我的家,关上大门再也不准他离开,这样他就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再也不会让我寂寞——可是他的笑容是那样幸福。

所以还是算了吧。

因为尽管我的心脏就像是被浸泡到液氮里一样又冷又难过,可胸腔里却依然充满了释然般的欣慰与祝福。

爱德华终于交到朋友了呀。

大家都很喜欢他。

到了明天,我去为他换上新的双手吧。

我做不到的事,至少他可以做到。

他看起来很幸福。那么就这样也很好。


12.

睁开双眼我就看见床畔的那个黑色的影子,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在头脑醒转之前,身体早已提前做出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紧紧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琳,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轻柔。

我把脑袋埋在小机器人的颈窝里,半晌才终于舍得放开他:“……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爱德华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不回来的话,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如往常同黑曜石一般美丽的黑眼睛,“我看到你在镇上了。”

爱德华茫然地望进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什么?”

“但是我得告诉佩格,她帮了我很多……”

这个不善言谈的小机器人努力地组织语言,试图向我解释些什么,我耳朵里听着他的声音,却迟迟不能在脑中做出反应。

我唯独意识到的一件事就只有——爱德华在等着我。

“对不起,”于是我说,“我回来迟了。”

小机器人的目光变得柔软,那双黑眼睛里仿佛藏着我无法理解的忧愁。

“没关系,”他宽容的笑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因为我很担心你。

明明没有说出口,这句话却仿佛在我的胸中回荡。

爱德华在等着我。

他回到了古堡里,他还是回到了古堡里,哪怕他已经交到了那么多朋友,过上了从前最向往的日子。他回来,因为他担心我找不到他,哪怕我没能在约定的时日归来,哪怕他甚至不知道我多久才能回来。

直到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我为什么没有给他打个电话呢?

——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应该这么做,因为从来也没有过一个需要我在离开时向对方报平安的人。

我真是个傻子。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过得好吗?”小机器人的眼眶忧伤地凹陷着,“你看上去很憔悴。”

其实我本不想诉苦的。

可是当他这样问起我来,那些原以为已经被我抛却的情绪就如同反涨的潮水一般翻涌着袭来,令我不禁哽咽。

“不好,”我说着,“糟透了。”

有人想要伤害我,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爱德华!原来我的力气没有那么大,我都没法挣脱他的手……如果我没有阿芙萝,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甚至都不敢想。

我还失去了我的朋友,我曾以为是朋友的人。我很难过。

我好累,我恨透了应酬不断的生活,我疲惫不堪。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我说。

因为我已经回到家了,爱德华,回到这个有你在的家。谢谢你关心我。谢谢你等着我。

我已经重新充满了勇气,就算你最终选择离开,我也一定能笑着为你送别。

“……爱德华,你不需要因为我不喜欢而放弃任何事,”我眨眨眼,将眼泪眨了回去,努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交到朋友,看到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很高兴。”

我深吸一口气,将泣音吞回腹中,伸手取过床头黑色的箱子。

“虽然距离圣诞还有一段时日,但是……我已经为你准备好礼物了,就提前送给你吧。”

然而在我将新的手提箱打开之前,爱德华的剪刀手就突兀地按住了箱子。他那与平时不同的慌张动作吓到了我,我惊愕地愣在原地:“爱德华?”

他苍白的脸色比以往还要差,非但看不出半分惊喜,甚至还显得颇有些惊恐。

“不!”他说,“不。”

“什么?”

“我、我不想要礼物。”他紧绷着脸,一只剪刀手依然死死按在箱子上。

“为什么?”我难以理解,“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礼——”物。

我的话语没能说完,因为我在爱德华痛苦的眼神里意识到,他其实知道这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那是当然的,尽管我并没有特意告诉过他我在为他制作新的双手,可是我绘制图纸也从未刻意避讳过他,他当然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忙些什么。

所以我便更不能理解他此刻的行为了。

庭院里那被修剪成一只手的灌木。他所收集的那些剪报。戴上手甲时他快乐的模样。偶尔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无不彰显着他对新的双手的渴望,然而当这份礼物就摆在面前时,他为何却显得如此惊恐?

到底是什么令他宁可放弃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双手?

我困惑地望着他:“为什么?”

爱德华避开我的视线。

“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没再醒来了。”

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爱德华口中的“他”,应当是指他的父亲。

一股酸楚无法抑制地从心底蔓延而出。

……原来,曾经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得到一双与普通人无异的手了。

偏偏就在梦想即将化为现实的瞬间,他所渴望的生活竟然同唯一的亲人一同离去了……明知道过去已经无可变更,我的心脏还是不由得阵阵抽痛起来。

忍耐半晌的眼泪最终还是滚落下来,却已经是因为截然不同的理由。

我轻轻抱住爱德华,就像是通过此时的他,抱住曾经那个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的小机器人。

“别担心,爱德华。我不会倒下的。”

向来温顺的年轻人这时却显得格外执拗,他依然不肯放开手,“但是,这是不能做的事。”

“之前你就晕倒了,后来还受伤了……” 迎着我不解的目光,爱德华笨拙地解释着,“你走之后手甲也烧坏了,对不起。而且你在外面也过得不顺利……还是不要管我的手比较好。”

我实在没听懂其中的前后逻辑:“那些都是意外呀……和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小机器人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如果有些东西一直引发不好的事情,那就要避开才能安全。”

“……?”我心头火起,该不会是有什么迷信的混蛋把爱德华安上了什么不吉利的名头,让这个天真的家伙就这么相信了吧?!

“谁跟你说的!”

大概是我的语气比较重,爱德华顿了顿,才小声回答:“……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一瞬间,某一日在爱德华房门外听到的电视声倏尔浮现在脑海中。

——“……我和丈夫才刚搬到那间屋子,我不喜欢那个鹿头挂饰所以想把它取下来,结果脚踩的椅子莫名坏掉了。我摔倒在地,并且骨折了;后来我住院的时候,我丈夫也曾经尝试摘掉那个装饰品,当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床头灯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脸上,险些刺瞎他的眼睛……”

——“是的,我们一般认为有些物品、或者是针对特定对象的特定行为,是具有某种常人很难察觉的能量的。如果你触犯到了相应的规则,可能就会招致灾祸,这种时候我们必须选择避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对,没错!后来我们谁都不敢再去碰那个鹿头,再装修的时候也特意绕开了它,之后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了……”

没错,那一天爱德华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所以我对此印象深刻,进屋之后立刻就把电视关掉了。

也正是那一天,我因为意识到爱德华对外界的向往而在工作中走神,意外剥开了指甲。

如今回忆起来,其实那时爱德华的样子就很奇怪,只是当时的我沉浸于思绪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异常——现在看来,原来他那时候就已经把神棍节目的胡诌当真了啊?!

我忍不住用自己的额头去撞爱德华的,真亏我还在反思自己是个傻瓜,原来爱德华也一样啊!

我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呢?

他害怕我会受伤,所以就连唾手可得的、不会再刺伤他人的双手都宁可不要了。

他说如果我不喜欢,他就不再去镇上了——他明明是那么喜欢出门,那样地渴望交到朋友。

可不论是心爱的双手,还是渴求的生活,他竟然都愿意放弃——为我放弃。

我怎么会一直都没有看透他的心呢?

他和我分明是一样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这个原因又实在让我流不出眼泪来啊!

“那是假的!你别什么都信啊,电视上的东西真假参半的,”我哭笑不得,“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换上这双新手?”

爱德华依然满脸犹疑的样子,我眼睛一眯,伸手便往箱子上按去,爱德华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手抽走了。他果然怕我按到他的手受伤,我心中翻起一丝微妙的甜意,但却丝毫不受影响,趁机一把就掀开了箱盖。

于是这唯一一个真正的手提箱中的内容物,终于毫无遮挡地在它的新主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姿。

如我所料,只一眼,爱德华就如同被海妖迷惑的海员一般,再也不能将目光从它们身上移开。

我骄矜地笑了。

“怎么样,挪不开眼了吧。爱德华,它们是为你而生的。难道说在见到它们的现在,你还忍心拒绝吗?”

我轻抚它们美丽的指尖。

“换上它们吧,爱德华,我希望你能换上这双手。尽管它们也许没有你父亲所制的双手那样完美,但这已经是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小机器人抬起头。他看着我,黑眼睛中仿佛有点燃的灯火轻轻摇曳。

分明是如此期待雀跃,可当梦寐以求的现实真的摆在面前,却又不敢相信。

“你不会有事?”

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将勇气分给他:“我向你保证。”

“真的可以吗?”

“当然。”

我们回到了多日未见的工作室中。爱德华坐在我的对面,他浑身紧绷着,将那双剪刀手放置在我的面前。

“要卸掉了。”我说着,拾起工具,谨慎地将那双伴随着爱德华直至今日的剪刀手一点点拆下,我无意识地舔着嘴唇。

堆积在一旁的剪刀部件越来越多。

额头的汗珠滴落在曾经是他身体一部分的金属上。

等到小机器人只剩下一双光秃秃的双臂时,我才短暂地舒了口气,随便抓过毛巾擦了擦汗——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紧张吗?”

爱德华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摇头。

我被他逗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小机器人于是也笑起来:“我相信你。”

“那还真是谢谢了,”我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双全新的合金手臂,“我不会辜负你的信赖。”

比起拆卸剪刀手的时候,安装合金手臂的过程轻松得不像话。

这是当然的,因为所有需要费时费力的关卡,都已经在制作过程中经历过了,而现在终于到了体会丰收喜悦的时刻。

这双美丽的、如艺术品一般的、我的作品,终于去到了它的应往之地。

爱德华怔忪地盯着自己崭新发亮的双手,甚至没敢将它们从桌面上移动一厘米。我摘下手套,第一次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上,终于看到他无措地蜷起了手指。

我轻轻托起那双手。

“试试看吧,”我笑着,“这是你的手,爱德华!这是你自己的手啊!”

小机器人的喉咙滚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征询意见般地望着我,见我点头,这才缓缓地曲起手指,又慢慢地张开。

我看见他的指尖轻微地、仿佛不受控制般地轻颤、律动着,这是他从前就有的习惯动作,如今就算改换了新手臂,一时间也改不过来吧。

爱德华垂下头,情不自禁般地用嘴唇在自己新的双手上烙下一个个细碎的轻吻,正如同我曾经做过的那样。

“琳!”他呼唤我,黑色的双眼里水光浮现。

“你想碰碰我吗?”我绕过桌面,站在他的面前。

“可以吗?”

小机器人颤巍巍地抬起手臂,将手掌缓缓靠近我,犹疑着,仿佛曾经划伤旁人的双手还长在他心里似的,迟迟不敢落下。

于是我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头发送到他手中。爱德华顿了顿,终于轻轻地、又缓慢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笑起来,把自己的双手塞给他,“看,我们现在可以握手了。”

“嗯!”他用力点着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却没有再放开我的双手。

“谢谢你,琳。”

小机器人笑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

太好了,我想,我没有放弃给他换上这双手真是太好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他睁着那双亮晶晶、光华流转的黑眼睛。

我怎么会拒绝呢?我张开双臂,用行动表示了同意。

爱德华拥抱了我。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背上,那么轻又那么小心,可却如此鲜明地存在着。

“谢谢你。”他又说了一次。我猜他大概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更好听的话了吧,就像我一样,我们两个真是如出一辙地嘴笨。

我吃吃地闷笑了一阵,笑得连爱德华的胸腔都跟着震动,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一直都没从他怀里出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能抱了还不得抱个够,在他出声让我走开之前我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的!

“实际上,还有个小惊喜我没告诉你呢。”

我掰开他的双手,让他的双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往前伸着。

……好像是小孩子玩的开火车呀,我忍俊不禁,“现在,想像一下你还是以前的‘剪刀手’。”

“剪刀手?”

爱德华不解的声音刚一落下,细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便接踵而至,眨眼间银光一闪,锐利的金属向外弹出,在小机器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新的十指眨眼间化为了长而轻薄的利刃。

爱德华整个身子一震,显而易见地吓了一大跳,我忍着笑按住他的双臂,依然把他的双手架在自己肩上:“剪刀手模式!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废了多少力气……我想着你突然换成新的手臂可能不太适应,总会有怀念剪刀手的时候嘛,比如修剪灌木的时候——我总不能方方面面都比你父亲差呀。虽然比起原本的剪刀手来长度上差了不少,不过也轻便多了。”

我仰头看着小机器人糊里糊涂、尚未从惊吓中脱身的可怜表情,大发慈悲地往后靠了靠:“不需要用的时候只要想着收回来就能变回原样了。”

爱德华迟钝地点点头,合金机械手却毫不迟钝地回应主人的需求,眨眼间就变回了方才那人畜无害的模样。

小机器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它们:“变回来了……”

“当然!”我兴奋不已地跳起来,方才的幸福与感动已经渐渐消退,如今火热的好奇心重新占据上风。

眨眼间我就已经忘却了自己就在刚才还想着绝对不要离开爱德华的怀抱,风一样蹦了出去:“事不宜迟,我们快来测测数据吧!嗯嗯,不如就从握力开始——”


13.

爱德华忧心又甜蜜地戳了戳琳的脸颊,又忍不住盯住自己刚刚碰了她的那个指尖。

她的脸颊软软的,一点也没有流血。

小机器人情难自禁地笑起来。

风风火火地一顿测试和记录之后,她就像是发条转到头的小木偶一样扑通一声倒回床上,眨眼间就重新进入了梦乡——当然也有花费了太多时间的缘故,不过看得出她最近也是真的累坏了。

爱德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换上新的双手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在见到的几乎任何东西上碰一碰、摸一摸,而琳又尤其可爱,他很难不去想着戳戳她的脸。

古堡院外的引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爱德华站在窗边向外望去,看到一辆明亮的黄色轿车。

“佩格?”

他连忙迎出门去,果然见到了那位熟悉的女士。

“哦爱德华……”她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你还好吧?你昨天说好像见到琳了之后就跑了出去,我怕影响你们叙旧就没有找过来。但是你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点担心,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佩格笑着被爱德华迎进屋中,“怎么样?看你的表情,她应该是真的回来了吧?太好了,这下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是的。”

直到爱德华为她递上一杯咖啡,佩格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从方才起就一直存在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爱德华,你的手?!”

黑发的青年便展示似的将那双手递了出去。

“琳为我做的。”他笑起来。

“天哪、天哪……”

贫瘠的语言又怎么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呢?

“这真是太好了!爱德华,太好了!你的手……”佩格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了,“她一定很爱你,爱德华。你的等待并不是没有回应的,太好了,太好了……”

这个善良的可怜人终于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而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女孩也从未抛弃过他!

“爱我?”他又开始走神了。

“当然,当然!你是对的,爱德华,如果她不爱你的话,怎么能为你做出这样一双手呢?她一定是想给你个惊喜才没有对你透露出消息的!”这位友善的女士自顾自地补全了这个美好的童话故事,“我可以见见她吗?”

“她现在睡着了,”爱德华的声音逐渐降了下去,“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见你。琳不太喜欢和别人见面。”

“哦,没关系亲爱的,她一定很累了,是该让她休息,”佩格善解人意地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见不见都是她的自由,你不必在意。我们依然是朋友不是吗?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家里玩,当然,如果她愿意的话,以后你也可以带上你的女朋友了!”

……

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我顺手扶了一把某位光顾着游览而没注意脚下,险些跌倒的女士。

“您没事吧?”

“哦,嗯!多亏了你,亲爱的……”这位有着橘色卷发、带着大耳环的女士不知怎的,直直地盯着我瞧,迟迟没有将自身的体重从我腕中撤走。

“?”是吓到了吗?我有些疑惑地扶正她的身体,礼节性地笑了下,“注意脚下,女士。”

说罢,我点点头,一边尽量保持风度地与路过的人们寒暄两句,一边小心地往无人的角落里躲过去了。

我倚在栏杆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饶了我吧。

有朝一日我居然会在自己的家里广邀邻里举办烧烤派对,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但是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爱德华受了佩格女士家不少照顾。至于其他人,尽管在我的观念里属于没必要打交道的无关人士,可是谁让爱德华喜欢交朋友呢——更重要的是他的理发店也快开张了。和只要闷在房门里一门心思研究就能拿到公司分红或者卖专利的我不同,爱德华的事业免不了要和各种人接触,这样一来,适当地和当地居民搞好关系就很有必要了。

……这也是我能容忍私人领地被这么多陌生人进出的唯一理由,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打算和他们来往得太频繁。就让我适当扮一扮恶人吧,免得有人看爱德华脾气好就想着欺负他——更何况,我真的很讨厌社交。

不过也许是因为古堡本身太有震慑力,我挤出的假笑又太没亲和力吧,这次的宴请对象们也没几个人敢凑到我面前攀谈,几乎都在围着更为熟悉的爱德华打转,从他们频频瞥来的目光中轻易就能知道他们讨论的对象一定就是我本人,但是管它呢,只要不是和我聊天,随便他们说些什么。

还好是烧烤派对,只要提供几样昂贵点的食材,就算把他们丢在那里不管也不会有人抱怨了。

就在我吹着风躲懒的时候,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余光里绕了过来。

我将双臂叠在栏杆上,看向从落花小径中穿行而来的爱德华。栏杆落在台阶上,爱德华靠过来的时候,我就得低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罗密欧呀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爱德华茫然地眨眨眼,他显然没懂我开的小玩笑。

我笑起来,冲他招招手,“好吧,你不是罗密欧,你是爱德华。怎么你也跑来这里了?”

他便顺遂地靠近了,“来找你。”

我瞧着他仰起头时乖巧的模样,心底就有些痒痒的,不由得将手指一勾拉着他颈项上的皮扣子,将小机器人悄悄拽过来了。

爱德华慢了半拍才明白我的意图,有些慌张地将双手推在我的肩上。

他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瞳仁不知所措地震颤着,“……大家还在前面等着呢。”

“但这不是我不吻你的理由。”我摘下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随即俯下身去,没给他半点拒绝的机会。

当然了,其实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

阿芙萝立在我的脚边,没眼看地倒了下去。

阳光正好,庭院里的灌木精美得像是艺术品。嘈杂的人声背面,我同心爱的小机器人躲在某个角落里,倚在栏杆上偷偷亲吻。

我握着亲手为他制作的新的手指,就像是握住了我的以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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