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皮水熊

平平无奇 是个笨比

【剪刀手爱德华】新手教程(乙女向)(二)

排雷在第一篇里,可以从合集点进去看

下面第二更

整点无脑甜

坑冷得预料之中



4.

我睁开眼,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洗漱,离开洗漱间的时候正好看见床边摊开的一本杂志。

“……唉。”

这不还是一如既往地搞不懂吗?亏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开窍了特意托施工队帮忙带了杂志来,结果那些美人们的脸庞映入眼中照旧那么没趣,我才翻了几页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算了。我将那本杂志卷了卷,随手丢进垃圾桶。

我推门出去,正往爱德华的房间走去,房门就从内侧打开了。

我道了声早,“我还没敲门呢。”

“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爱德华站在门口,弯着眼睛,笑得像是个吃到期待已久的巧克力的小孩子。

看见他的笑容,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明媚起来。

爱德华戴上手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适应得很快,在手甲的帮助下生活中的困难也减少很多。为了方便他进出,新装上的门把手全部是手柄式的;在手甲顶端防滑条的帮助下,他甚至都可以自己系扣子了!之后我又在手甲外侧配置了可拆卸的爪夹,这样一来吃饭对爱德华而言也不再是问题。虽然比起普通人而言还是要麻烦许多,但他依然十分满足,每次使用都是一脸幸福的笑容,好像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就足够将他泡在蜜罐里了。

不过,问题也没那么容易就彻底解决。

由于手甲是木制的,必须要尽可能避水,爱德华洗漱的时候当然得将其卸下——而在恢复成剪刀手的状态下,这个任务就稍显艰巨了。

……其实如果手甲用的材料是塑料的话,这就完全不成问题了,但我就是不想向塑料妥协,于是照顾爱德华成为了我的每日任务。

我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屈服于塑料的防水性之下,因为我清楚自己向来对一切会耽误我实现自己设想的行动都欠乏耐心,并将它们统称为“烦人的杂事”。可是真奇怪,我本可以将这段时间用来绘图、又或者是记下自己新的灵感,但我此刻还是坐在小机器人身后,慢慢梳顺他睡乱的黑发;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非但没有对这件已经重复了许多个早晨、毫无创造性的“杂事”感到厌烦,甚至还从中品味出了一丝与沉迷于机械时不同的快乐。

就好像吃了一口刚出炉的松饼一样,甜滋滋、热乎乎又软绵绵的滋味在胸中流淌,心脏的跳动明明那样平稳,却又奇异地轻飘飘,像是日出时候暖色的云朵。

不仅如此,我发觉自己思考器械之外的事情也变多了。

比如现在,我帮爱德华装上手甲,就想到他长期顶着这么一双金属手,现在又加上一层木头,好像也没有觉得重的样子。他平时修剪草木自不必说,先前加工木材的时候也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总觉得虽然小机器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柔弱无害,但其实他的力气说不准还挺离谱的……

这么一想,我的好胜心就上来了。尽管平时都穿着长袖所以看不太出来,但袖子底下我的手臂比起普通的女孩可要有力得多,毕竟每天都要和那些设备打交道,拧个螺丝、拿个扳手、卸个零件都是常有的事,没点体力怎么做得来?更何况我还一天到晚都提着阿芙萝这个实心秤砣到处跑,对自己的腕力还是颇有自信的。

“爱德华,来跟我掰手腕吧!”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此兴致勃勃?

“掰手腕?”

我拉着爱德华到桌边坐下,自己跑到另一侧落座,将手肘抵在桌面上,张开的五指挥了挥,“来握住。”

小机器人听话地将手甲保护下的手掌放在我的掌心里,不过由于剪刀手的可动关节比人手少了两个,也只能是我单方面握住他的手。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一起使力,谁把另一方扳倒谁就赢了,就是很简单的比拼腕力啦。”

爱德华会意地点点头,我也认真起来,“我数三二一然后开始哦!”

“三——”

“二——”

“一!”

话音刚落,我的手臂立即紧绷起来,“啪嗒”一声便毫无阻碍地将爱德华的手按倒在桌上。

“……”我无语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小机器人,“你怎么不使力啊?”

“我想让你赢,”他眨了下眼睛,“再玩一次吗?”

我一时语塞,本想告诉他游戏如果完全没有悬念就没有乐趣了,但诡异地是我居然还真的有点高兴,真是奇怪……

最近奇怪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我叹了口气。前一阵子最后的修缮工作终于结束,不再有人造访的古堡变得格外恬静美好,而我在解决了诸多杂务之后外出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在那些为了实现自己的设想而着迷的幸福日子里,古堡如同彼得潘的梦幻岛,成为了只属于我与爱德华的乐园。

小机器人最近好像增加了新的爱好。也许是先前制作手甲的过程给了他灵感,最近除了修剪灌木之外,他还开始制作木雕了,手艺一如既往地巧夺天工,完全可以举办个人艺术展——但是联想到帮他补办证件和过继房屋时的焦头烂额,我觉得这些复杂的事情还是拖一拖比较好……

我帮他购置了一些上色用的工具,并且为了方便小机器人使用而稍加改动,没过多久就在爱德华的工作室里发现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雕像。我捧着那个坐在乱糟糟的书桌前低头翻书的小木雕瞧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去问爱德华:“我工作的时候脸有那么臭吗?”明明很开心啊!

爱德华只是腼腆地笑笑,于是后来我在书桌上添了一台小镜子,打算注意下自己的表情,结果它还没在那里呆满一周,就被我查资料的时候堆满书桌的各种书籍挤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倒是爱德华,明明有着那样一双手,却一次也没有打碎过镜子,可能是因为他很喜欢照镜子吧。

而我自己则忙于攻克制作机械手的过程中面临的难关。生物科技方面的短板成为了不可避免的阻碍,尽管选择制造机械手、而非遵从爱德华父亲的设想给他一双有血有肉的人类双手已经是我为了扬长避短而下的决定,但哪怕是机械手,想要直接与身体建立连接,关于神经方面的研究也绝对少不了。好在老发明家留下的手记、资料书和实验记录让我能够少走很多弯路,不过即便如此,要另行查阅的文献也绝不算少。

在远处海平面闪烁的粼粼波光之中,时间就像是一捧被柔风卷走的金粉,在街头乐手浪漫的琴声里悠闲地向着目不能及的远方飞逝而去。

每一天都过得平静而充实,在长久而近乎与世隔绝的相处之中,我与爱德华变得愈发熟稔;熟稔得好像我们从很久以前就这样生活在一起,未来也永远都不会分开。

5.

 疲惫——这是我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好累,怎么会这么累?累得我只想立刻就合上眼睛,重新投入到睡魔的怀抱中去。

然而在那之前,坐在床边的那个垂头丧气的人影已经凑近过来,脸色仿佛比平日里还要苍白,黑眼珠里蒙蒙地笼了一层雾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琳,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大脑转的很慢。

“…爱德华?”

我愣愣地望向床边的年轻人,没注意到自己声音嘶哑。

“你还好吗?”他的身子往前倾着,伸出戴着木手甲的剪刀手,似乎想要碰我一下,却在落到我身上之前又收回去了,“你突然就倒下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昏迷前的记忆也涌入脑海。倒也没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我就是在忙着绘制机械手的图纸罢了。基础的结构设置阶段已经完成,现在我得把所有零件的视图都画出来、还要标注好尺寸,这可是个复杂的大工程——但是我喜欢!我画得正起劲,铺得太满的图纸却碰掉了摆在手边的分规。分规掉在桌子另一侧,我下意识起身去捡,打算顺便喝口水,却在起身的时候两眼一黑,还没等扶住桌角,意识就彻底离我远去了。

“……”我努力撑着床铺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现在是几号?”

“17号,”爱德华察觉我的意图,立即过来扶着我,“你睡了一天一夜。”

我看了眼窗外熹微的晨光,所以我是从16号早上一直睡到现在?我一时有些恍惚——要是没记错的话,我上次看日期的时候还是12号夜里。那一天我罕见地在下午睡了一阵子,到了晚上也就顺理成章地失眠了。左右睡不着,不如起来画图好了。我这么想着,干脆爬起来开展工作,意外地发现自己当时的状态简直超绝无敌的棒!接下来自然就是趁此机会大画特画……然后就到了捡分规的16号早上吧。

……三天四宿没吃没睡,会晕倒也不奇怪啊。说起来我隐约记得中途爱德华好像还来见过我一次——也可能是几次——但我正沉迷于图纸的海洋之中,甚至都想不起他说了什么、而我又是如何回复的。

我接过爱德华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到了…”

说完,我的脑子又有些放空了,甚至没想起问爱德华是怎么自己把外置爪夹安装上去的。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我望着爱德华焦躁不安的神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等了我多久了?”

他的嘴唇蠕动了下,“不久。”

这个“不久”的意思应该就是从发现我倒下开始就一直在等到现在吧。我被自己的笃定逗笑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

他却依然没有动:“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只是有些累了,”我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睡了一阵子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有点饿,不过一楼里不是有你父亲制造的做饭机器吗?材料先前都买过,我只用去按几个按钮做个汤就行了。倒是你一直守着我,也该去休息一会儿了。”

“我去帮你。”说完,就像是怕被我拒绝一样,小机器人立即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爱德华回来的速度比去时更快,又或者是我睡了太久、对时间的感觉稍微有些混乱了,总而言之,我似乎只是发了会儿呆,就见到了艰辛地端着盘子推开房门的小机器人。

餐盘里是我爱喝的南瓜汤,用那样的手端了一路竟然一滴也没洒出来,真是辛苦他了。

我道谢,接过那盅汤喝了一口。

“……好甜啊。”浓稠的汤汁好像哽在喉咙之中,搅得胸口发闷。

“味道不好吗?”爱德华全身紧绷地站在那里,好像如果我点头的话,他立刻就要再跑一趟。

我想要说点什么来安抚他,然而那话语说出口,却变成了全然不相干的模样。

“我父亲总喜欢在汤里加很多糖。他每次一进到工坊里就什么都不顾了,有时候连吃饭和睡觉都会忘记,时间长了就会突然倒下。”我颠三倒四地说着,“小时候我被吓到过好几次,还因此和他吵过架。”

汤匙在浓汤里轻轻搅拌,形成一个小小的橘色漩涡。

“……结果稍微长了些年纪就发现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禁笑起来,“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被他从工作间里拖出来,刚睁开眼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他把以前我说他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全还回来了,我就没见过那么记仇的老头子。

“那之后我们就约定了,以后谁要是陷进去的话,另一方就算是用拽的也得把他拽出来按时吃饭睡觉。”

爱德华认真地听着,“这样有效果吗?”

“嗯,”我弯起眼睛,“虽然我们两个都经常因为被彼此打断了灵感而吵得不可开交,但自那以后,我们谁都没有再在工作间晕倒过了。”

我吞下一口汤。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头脑还不是很清醒。想到自己倒下的原因,就以为接下来一定会被我爸骂了。然后,嗯……”

我低头笑了一声,眨眨眼睛,咸涩的水珠落进甜汤里。

“然后我才想起来,他不会来了。就算我晕倒在工作间里,他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他再也不会突然闯进我的工坊、说着开饭了开饭了,硬是打断我的思路,他……”

他离开了我,再也不能与我相见。

迟来的泪水淹没了我,使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在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不论医生说过多少次他已经时日无多,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的那些设想还没有完成,他怎么甘心呢?我看着他日渐薄弱的呼吸,总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性格恶劣的老人糟糕透顶的一场恶作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拔掉那些讨人厌的针管,笑着问我是不是被吓坏了;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他,我一点都没被他骗到,要他不要得意忘形。

可是他真的就那样安详地、沉沉地入睡了。

我开始主持他的葬礼。要我说不如把他葬在工作间里会更遂他的心意,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有太多的规则需要去遵守、太多的事情需要去顾虑,我忙得焦头烂额,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死去之后竟还有这样多繁杂的事项需要办理。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可依然得硬着头皮去理顺那乱成一团的羊毛,理得我又困又累,流不出哪怕半滴泪水。

之后,我就遇见了爱德华。

我遇见了他,找到了新的目标,于是留在了古堡,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好像令人煎熬的一切已经在繁忙中落下了尾声,关于父亲的回忆也早就只存在于过去了——可是我至今还总是下意识地以为他依然在故乡的工坊里忙着实践他的新点子,直到今天、直到现在,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清醒地认知到,沉寂已久的工作间里早已不再有父亲的身影。

他离开了我。已经很久了。

就像是想要将这段时间里未曾流过的泪一次性补足一样,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背上落下了一只手。那只手没有温度也不柔软,可它的力道那样轻,好像我是一团触之既散的雾。

“下次我会去叫你的。”爱德华笨拙地轻抚我的后背。在被水雾所模糊的视野中,他苦闷的神情微微地震颤着,我看见他张开嘴唇又合上,最终却只有零星的气音从喉咙里漏了出来。

“别哭了,”他说,“……别哭。”

可是我的眼泪不听他的话,也不听我自己的。我只好紧紧地、用力的拥抱着他,分不清究竟是想要安慰他,还是想要安慰我自己。

等到眼泪终于流干的时候,那盅汤早就凉透了。

“我去热热。”

“……对不起。”我用毛巾擦了把脸,声音里仍带哽咽,情绪却已经恢复了稳定。

“没关系。”爱德华端着托盘转身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到他的情绪也比刚刚更加稳定。

……还好有他在。如果没有爱德华的话,我恐怕只能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个一天一夜,如果幸运地有命醒来,接下来还得爬起来想办法填饱肚子。而当我难过的时候,就只能对着那些机械朋友们掉眼泪——可是他们太沉默了,既不能拥抱我,也不会叫我不要哭。

6.

爱德华好像变可爱了。

虽然以前就很可爱,但最近好像变得更可爱、特别可爱。

他修剪灌木的时候专注的神情好可爱,偶尔被飞散的枝叶落到了头上也无知无觉,灌木鲜嫩的叶子好像小女孩用来扎辫子的彩色发饰,就那样别在一捧蓬松的黑发里,直到我的手将它们摘下。这时小机器人便会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他弯起亮晶晶的黑眼睛,嘴角勾起的弧度令人联想到曲奇饼上小小的花纹,让我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上面的伤疤。

他做错事的时候局促的模样好可爱。偶尔剪刀手划破了什么东西,又或者爪夹没有用好,弄掉了什么的时候,爱德华总会端着手,浑身紧绷地望向我。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无措地眨着眼,长睫毛如同风中的蒲公英一般轻轻地颤动。

他好奇地用“指尖”在周围戳来戳去的样子真可爱。戴上木手甲之后,他的好奇心似乎也随着安全性一同膨胀起来,对我的工坊尤其充满兴趣。他触摸我的图纸时总是格外小心,用双手仔细地捧着,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贵重物品。其实就算是被他弄破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厌恶旁人踏入我的工作间哪怕一步。

他乖乖坐在那里任我摆弄的时候就更是可爱,就算我促狭地把他稍长的头发扎两个小辫子也不会生气,简直比最乖巧的小羊羔还要温顺。他刚离开浴室的时候湿漉漉的样子总是显得那么可怜,沾水的睫毛看上去是那么地适合印上一个吻;黑漆漆如小动物一般的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当他望向我的时候,我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里面我自己的倒影——只有我的倒影。就好像,就好像……我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这错觉让我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也变成灼热的熔岩,我知道只有避开那视线才能让它们冷却下来,可是这种感觉是那样令人着迷,我真恨不得能够搬到他的眼睛里住下,又怎么舍得避开呢?

我开始想着他,总是想着他。任何没在工作的时候,我都想要见到他。

“……要是晚上也能一起睡就好了。”我抱着阿芙萝在床上打滚。

手提箱压在我怀中,好重。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现在才自己呆在这里的呀。”

我翻了个身,趴在手提箱上。

“我又没有打算做什么坏事,我只是想跟他呆在一块儿!看不见他我就不安心,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她光滑的鳞片蹭过我的衣裳。

“呃,我不是说不要你了,你当然也很重要,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不安的——”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倏然发现,偶尔,只是偶尔,当我和爱德华呆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忘记身旁阿芙萝的存在。

可哪怕只是偶尔,这个发现也足以使我震撼。

阿芙萝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家人,从她被我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无时无刻不陪伴在我的身旁。我们形影不离,她听过我所有的知心话,知道我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父亲在工作室里打转的时候,是阿芙萝陪着我;当我形单影只地坐在教室里,也是她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她使我免于孤独,只有她总能使我免于孤独。所以我深切地爱她,依赖她,迷恋着她,无法忍受与她分开。只有在阿芙萝停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停留在我视线当中的时候,我才感到安心——养父去世之后就更是如此。

可是现在我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就连工作的时候,我都得时不时地瞧她一眼才行。

“阿芙萝,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茫然地向她发问,可金属之蛇只是沉默地吐着信子,用冰冷的双眼审视着我。

她沉默,她不回应,她不会回应——正如我每一次的提问一样,我知道这次我也只能得到沉默。

我突兀地回忆起与爱德华相遇的那一天,我也曾将阿芙萝丢在一旁。

那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

——对了,命运。是命运。

那时摆在我面前的命运是如此明晰:未完成的爱德华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要完成他。

完成他,然后离开。

……离开。

“但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啊?”

在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地滑落之前,我将之打断。

有什么好纠结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就算爱德华对我来说变得更重要了也没什么妨碍呀,只要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不就行了?爱德华也在,阿芙萝也在,还有他父亲留下来的那么多机械朋友,每一天都充实又令人心安——大概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才会为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忧虑吧。

我拍了拍脸颊,心道这样不行,最近实在是有些懈怠了,有那些为了无谓之事而郁结的时间,还不如多画两张图纸推一推机械手的进度。

我以为只要像以往那般,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我热爱的工作中去,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

“……我和丈夫才刚搬到那间屋子,我不喜欢那个鹿头挂饰所以想把它取下来,结果脚踩的椅子莫名坏掉了。我摔倒在地,并且骨折了;后来我住院的时候,我丈夫也曾经尝试摘掉那个装饰品,当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床头灯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脸上,险些刺瞎他的眼睛……”

“是的,我们一般认为有些物品、或者是针对特定对象的特定行为,是具有某种常人很难察觉的能量的。如果你触犯到了相应的规则,可能就会招致灾祸,这种时候我们必须选择避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对,没错!后来我们谁都不敢再去碰那个鹿头,再装修的时候也特意绕开了它,之后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了……”

……他这是在看些什么节目啊?

我提着变压器油敲响爱德华的门,心里难免升起一点微妙的酸意。

爱德华平常都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就来开门的,这奇怪的电视节目居然把他的注意力全都勾走了,真是讨厌,我不满地想着,等下我就把它关掉!

爱德华很快就拉开了门。他的笑容不知怎地不如往日甜蜜,有些不自然的样子,考虑到小机器人的性格,我怀疑其实只是因为他没有提前来给我开门。这么一想,方才萦绕在心头的不快就玩笑般地烟消云散——但我还是故作随意地关掉了电视。

“来给剪刀手上点油,”我冲他笑着,“手甲的状况怎么样?”

“很好。”

爱德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谈。他从善如流地戳了戳手腕处的按钮,覆盖在剪刀手外层的木手甲在机括轻微的碰撞声中收缩起来,在腕部聚拢成一个巴掌宽的环。

我将垫布扑在桌上,他便很乖觉地将剪刀手落在上面,好让我保养他的剪刀手。

前段时间才刚磨过的剪刀十分锋利,但如今我已经熟练到能够不让自己割伤而完成这一套护理流程了。

“明天要出门吗?”

“嗯?”我动作微顿,“得要10号呢。”那是我每个月固定的采买日期。

“今天已经9号了。”

“这么快?”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墙上的挂历,果然见到独属于爱德华的划痕标记方式已经落在了数字9上,而紧挨着它的10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剪成了镂空纸艺的模样,在一众平板的数字里是那么突出。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方才开门时那些许不自然已经退去,爱德华用明显充斥着期盼的声音向我发问。

“……”我很快就从短暂的走神里恢复过来,对小机器人露出笑容,“当然,一如既往。”

他果然很开心,双眼在无垢的笑容里闪闪发亮。

——可我却无法同往常一般为此而感到由衷的快乐。然而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我不愿意让爱德华察觉到我的不悦,只得维持着虚伪的笑容,假装自己只是在认真地帮他保养剪刀手。

这真是件难熬的事情。我无言地坐在工坊之中,想要投入到工作中去,可郁结的情绪却总也不能从胸中离开。

以往不曾在意的细节在脑海中回荡。

比如爱德华总是提前提醒我到了出门的日期。

比如每每提到外界时他所显露出来的好奇和向往。

比如他那爱看新闻、收集剪报的习惯——对了,最近还喜欢上了电视节目。

又比如他尚在车里就露出的笑容和去到城市中之后眼中无法遮掩的光辉。

毫无疑问,爱德华向往着外界。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的?”我愤懑地踢了踢椅子腿。

可是爱德华觉得好。

他之所以不曾离开古堡,大约只是怕自己锋利的双手伤害或者惊吓到别人吧,毕竟他的心是那么柔软,他并不是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与我不同,他留在这栋古堡并非出于自己的选择,只是因为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么,如果他有了不会伤人的双手呢?

当他的双手不再是锋利的剪刀。

他可以轻易地转动任何一个旋钮而不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可以端起任何一个玻璃杯而不用担心它会被摔碎。他可以学会开车,可以学会写信,可以学会许多从前只存在于梦中的事情。他再也不用带着累赘又沉重的木手甲,他可以触碰任何东西而不必再担心它会被剪刀划破,他能够做到任何一样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而不必借助他人的帮助。他依然有着惊人的艺术天赋和令人称赞的手艺,而这些东西足以让他谋生。

他将会有多么高兴啊!

我多希望自己能够由衷地为他感到快乐,就如同我每一次抚摸着那些图纸时所感到的那样——然而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流淌。

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到那时……爱德华将不再需要我。

当他不再需要我。

当他能够去往自己向往的世界。

当他不再是世人眼中的“怪胎”。

他还会留在古堡里,还会留在……我这个怪人的身边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到一股摧心剖肝般的剧痛。我垂头往下看,右手拇指上摇摇欲坠的大半个指甲在淋漓的鲜血中跳着嘲笑的舞。

我骂了句脏话,关停了机器,果然不该在工作中走神的。右手依然在疼痛中颤抖,我不想多看,本想等自己稍微缓过来再去取医疗箱,工作室的门却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被人推开。

满脸焦急之色的爱德华出现在门口,“琳,你还好吗?!”

他很快就注意到我满手的鲜血,表情变得难看极了,“发生了什么?”

“……一点意外。”我闭了闭眼睛,“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见了你的尖叫声。”

“是吗?”我喊出来了?我都没注意。

“我去帮你取医药箱。”

“麻烦你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再去看他——我不敢看他。爱德华推开房门的时候是多么焦急,他不加遮掩地袒露出他的关怀,他的灵魂澄澈地像是弗拉特黑德湖的湖水。

可是当我见到他的那个瞬间,一股阴暗的念头如同沼泽里的毒藤一样在心中滋生出来。

就让他保持现在的样子吧。

让他保持现状,于是世人就会恐惧他、排斥他,他永远都会是一个异类,没有人会真正地接纳他——除了我。

外面的世界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可怜的小机器人,他只能留在我的身边,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再也不能离开。

爱德华带着医药箱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撕下了那截掀开大半的指甲。疼痛唤回我的理智,在爱德华纯粹的黑眸里,我清晰地望见自己扭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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